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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妈帮我带娃一年说“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”|三明治

作者:小编 发布时间:2024-04-15 21:06:57 浏览:

  朋友曾跟我说:“娘家妈来不是帮你带孩子的,是来帮你仗腰眼子的(撑腰的)。” 我深以为然,于是在月子中心的时候,我就说好让爸妈来帮我带娃。刚出月子三天,他们就从黑龙江赶到了洛阳。

  我告诉我妈,自己打算多养一段时间,正好我爸做饭清淡,知道我喜欢吃什么,而她居家和带娃都是好手。最重要的是,他们的到来让我有足够的理由礼貌地拒绝邀请我们同住的公婆。他们说只要坚持一个月,让我逐渐适应从月子中心到回家的过渡,待我请到育婴师就可以回去了。妈妈说起了育婴师带孩子的诸多问题,表示自己多带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。恰好洛阳每逢四月牡丹花开,是旅游的好时候,我们便商量着等赏完牡丹,他们再回去休息。

  其实我妈也很支持我们不与公婆同住,她认为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,再好的关系也禁不住长时间的朝夕相处。

  我很高兴跟她有相同的观点,一时间竟忘了她也没在自己的“狗窝”,而我们的关系也没什么不同,经不起长时间的朝夕相处。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,后面发生的许多事都有迹可循,只是重逢的喜悦冲淡了一切,好像可以永远这么和和美美下去。

  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,他俩就正式上岗了。妈妈负责娃的吃喝拉撒,爸爸负责买菜做饭和给妈妈打下手。妈妈抱娃的姿势跟月子中心的小护士一模一样,喂奶、拍嗝、哄睡、换尿不湿,只看一遍上手就会。她就是这样一个动手能力极强的人,在她面前,我就是一个“手残”。

  那时候娃还小,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,我妈带娃的工作相对轻松。只是爸爸的日子并不算太好过,他戏称我妈是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“,只要抱上孩子,一会儿让拿手机,一会儿让拿奶瓶,一会儿让拿靠枕,一会儿让拿水……我爸脾气好,除了调侃她几句外,都会一件不差地照办。

  随着居住时间越来越长,我妈的抱怨却越来越多。首先就是住的问题。我的家是一个两室两厅的小两居,一个卧室我们住,一个卧室因打算留给宝宝住而空置。他们来的时候,我就临时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垫子给他们睡,开始还好,渐渐地她就开始抱怨说睡在地上起来很费劲,抱孩子起来更费劲。面对她的抱怨,我有些无力,不知道该如何去让他们住好。后来公婆说要把家里闲置的大床临时拿过来用,她觉得麻烦迟迟不肯点头,又嫌一米八大床放到两米四的房间里过于局促。后来还是“队友”——我老公拍板,强势把床搬了过来。

  虽然睡上了床,但狭小的空间依旧让她不爽,于是开始抱怨我家的房子小,旁敲侧击地问队友当时为何不买一个更大的房子。我告诉她,洛阳的房价不像东北五线小城,四五十万就能买一百五六十平的房子。她表示理解,说不行以后再换嘛。不过这话落到我的耳朵里是非常刺耳的,总觉得她话里话外对我的生活非常不满意。

  我妈退休之前是一名监理工程师,一辈子都在跟建材和房子打交道,最喜欢的就是评价户型和室内装修。我家的房子也必然在她的评判范围内。她说我们壁纸买得太贵了,完全没必要,骄傲地说自己家的壁纸全屋贴下来只花了小几千块钱。她不懂我们为什么要买两台电脑,又说给孩子买的婴儿床太小,尿布台放在客厅太占地方。她还跟“队友”说,他的游戏机如果不玩,就放起来不要摆在外面落灰。她的挑剔让我心里很不舒服,但又觉得并非全无道理,抱着宁可多干些活也想让她闭嘴的心态,很多事情都按照她的吩咐做了。后来索性家里要填什么,我都问问她,省着买回来又是诸多评价。没过多久,除了硬装修,家里能动的东西几乎都是按照她的想法来的了。

  这种被支配的感觉让我觉得非常窒息。但我一边对她忍无可忍,一边又需要她来“主持大局”。

  爸爸回去之后,“令诸侯”的重担落在了我身上。她并不会把什么都准备好再去抱孩子,而是抱上孩子以后开始发送指令:奶冲好送过去,手机给她拿过去,玩手机需要手机支架,胳膊下还要垫个枕头,脚上再踩一块瑜伽砖,最后再帮她把水杯递到桌子上才算完。再后来,她连说都懒得说,扬起下巴就代表把奶冲好拿过来,一只手抬起来代表要给她拿手机。如果这时我没有眼力见地没把手机支架一起拿过去,会被她不耐烦地指出。她后背离开沙发靠背代表要腰枕,抱着孩子头的手臂抬起代表要垫枕头,脚抬起代表要瑜伽砖,这时候再给我个“你自己体会”的眼神,我就会非常识时务地把水递上去,等她喝上一口,再把水杯拿走。

  这套程序不但我会,后来我的公公婆婆也会了。记得有一次,她蹲在地上陪孩子玩,弯腰很累,她一抬手,公公立刻就把小凳子给搬了过来。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原来在家的时候,她站在客厅发号施令,我、爸爸和奶奶溜溜地忙碌起来,该擦地的擦地,该收拾厨房的收拾厨房,该叠被的叠被。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,在她的教导下重新开始学习收拾厨房。恍惚中,我感觉自己回家了,回到了她的掌控之下。我知道她的掌控并不针对我,只是在针对她的环境,我也好,队友也好,公婆也好,我奶奶、爸爸也好,只是环境的一部分罢了。在被她控制的环境里,我有一种扭曲的安全感,内心很愤怒、很痛苦,但又很踏实。

  在熟练掌握了几套“令诸侯”的流程之后,我也学会了在我妈的诸多抱怨与建议中寻找犟嘴和认怂的平衡,但内心的那根弦越绷越紧。没有了爸爸从中调节,我和她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。这一切都随着“马桶事件”爆发了。

  事情的起因是我家马桶冲力不太好,便秘的她经常抱怨冲厕所要花很久,很容易堵。我说那换了吧,不过换马桶要静置至少24小时,我们就不得不去公婆家小住了,她不想去别人家住,但依旧没有停止吐槽。我感觉她不仅仅在吐槽我家的马桶,也在吐槽当时选马桶的人,虽然不是我,但我依旧感觉尴尬和无奈。

  终于有一次,我对她的抱怨非常不耐烦,顺口说:“谁让你把厕所拉堵了,不拉堵不就好了吗?”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,感觉自己说得特别没道理,想着难免又被他一顿吐槽加埋怨。没想她一句话没说,回屋了。我更害怕了。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,不发火比发火可怕多了,家里的气氛也变得非常尴尬。我自知理亏,借着孩子的话题试图跟她对话缓解气氛,但得到的都是冰冷的沉默。

  晚饭时间,她从房间出来,说要和我谈谈,话还没说两句,就抽泣了起来,说自己大老远来帮我带孩子,辛苦点累点也就算了,还要受气。她不想我请育儿嫂,觉得我脾气差,对公婆态度不好,又认为“队友”上班太忙,没人帮我。虽然她没有说出口,但我知道她还在想我二婚能嫁到这么好的人家,觉得我条件没有对方好,她又出钱又出力,也是不想让我在人家受了欺负。

  她越说越激动,我当时也吓坏了,跟她讲如果实在呆得不自在那就回家去,孩子的事我自己来想办法。我也跟她说了一些我的心里话,比如孩子的出生让本身就敏感的我更加敏锐,很多时候不得不待在厨房的小阳台上,只是为了躲避一大家子人坐在客厅刷抖音。我不喜欢生活被人打扰,不喜欢公婆来我家,不喜欢他们给孩子买衣服的样式,但我不能阻止老人来看孩子,也不知道如何拒绝他们带来的东西。我只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床上躺着,但又不得不去应付日常生活。我也知道她在这边呆着不习惯,所以力所能及地想让她过得好一点。即使很多事我并不认同,但也忍了,只是我内心真的很脆弱。

  我已经不记得我们当天大部分的交流内容,只记得她听了我说的话以后陷入了沉默。她说从来都不知道我是这样的人,说我想太多、没必要,说我心态一点都不好。

  曾几何时,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心态不好。当别人戳到我痛点的时候,我总是要辩解几句,可当她说我心态不好的那个瞬间,我突然不想装了,想摊牌了。我告诉她,对,我就是心态不好,我很久很久以前心态就不好,生了孩子以后心态更差了。

  那次的对话因“队友”下班回来而被迫结束。可对我来讲,这并非仅仅是一次不愉快的交流,她打破了以往我聆听训话的模式,开启了我们母女间真正平等对话的先河。我们以往相处的模式常常是,我因为想要讨好她,想要息事宁人,就去顺从她的信念。这一次,我原本的想法开始松动和坍塌,我有一种预感,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开始不一样了。

  的确不一样了。一个最大的变化是我开始学会“顶嘴”了。每次她再开始下达一大堆指令,我的内心依旧烦躁,但我会很坚定地告诉她,再着急,事情也得一件一件做!然后边念叨着她的要求边做事。我发现自己不仅仅可以讨好她、顺从她,不仅仅可以对抗她、和她争吵,我也可以从正面去表达我的需求、意愿与喜好,选择做或者不做她下达的那些指令。直到有一次,在一个情境之下(忘记具体的事情了)她突然来了一句:那再着急事情不得一件一件干吗?我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在影响到我们相处模式的同时,也在悄悄地改变她。

  记得电视剧《伪装者》里,王天风面对上司的质问,愤怒地说:你不要指望有能力的人态度好。这句话用来说我妈再恰当不过了。虽然我经常在背后跟“队友”调侃我妈是“事儿真多老师”,但她的确非常地能干,总是把宝宝照顾得非常好,余下的时间就收拾家里。她能把厨房用了好几年的锅刷得跟新的一样,能把宝宝每条沾上排泄物的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,收纳能力也是网红博主级别的。虽然她从不进我们的卧室,也接受了有孩子的家总是收拾不干净,但每次进入她的房间,我总会感觉进入了另一个次元,那种气氛好像不属于我的家,更像是她自己的家。我们曾经换住过一次房间,她住在哪间房,那间房就染上了她的气息,变得完全不像我家的样子。

  洛阳的夏天总是来得非常早。按照往年的天气,在东北老家,六月初呆在房间里手脚还是冰的,但这里五月份就要开空调纳凉了。半岁的孩子开始要闹着出门。为了可以让孩子消停一段时间,她选择了带孩子下楼。

  下楼的次数多了,我妈展现出了极高的社交天赋。我不知道她如何在听不懂河南方言的情况下与人交流的,但她知道我们这个单元大概有几个跟我宝宝差不多大的孩子,分别是几个月、男孩女孩、小名叫什么、是奶奶带还是姥姥带、母乳还是喝奶粉。她知道谁家的房子是租的、租金是多少钱,谁家老人请的保姆、保姆对老人好不好。我在这里住了两年多,不认识任何邻居,但跟她出门的时候就时常会有人来打招呼。甚至有一次,她们刚下来就有人敲门,我一开门看是一个不认识的大娘,她说明来意:自己身体有点小毛病,医生说有个偏方弄点母乳擦一下,她再楼下逛的时候恰好碰到我妈带小宝宝,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小宝宝断没断奶,结果我妈就直接让人上楼来管我要母乳了。整栋楼的人都知道我妈是从东北来帮我带孩子,甚至只认识我妈和孩子。每次我和队友带孩子出门都要刷孩子是脸才能被人认出,只要我妈三天不下楼,就会有邻居过来关心她是不是回老家去了。

  时光流逝,我却低估了自己产后的恢复。继又一次在全家人面前脾气失控之后,我选择了求助心理咨询师。这一次,我大方地承认自己心态不好,已经在做心理咨询了。家人对于这件事都不太能理解,加之我告诉他们说我现在精神不太好,不要惹我,所以对待我更加小心翼翼。尤其是我妈,有时候我能感觉到她刚要开口,就把话咽下去了,本来她也说好了夏天就走,后来变成“待到年底,以后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了”。

  心理咨询师曾非常准确地道出我的内心感受:我的头脑知道妈妈是爱我的,我能举出很多例子来证明这一点。可我的内心却从未感受到过这份爱,这份感受也是非常真实的。我们都讨厌做饭,那就她来做,我们都很疲倦,可她依旧会骂骂咧咧的把屋子打扫干净。她怕我没工作在婆家受歧视,隔三差五地给我塞钱,可与此同时,当我因带孩子失眠,生病,情绪崩溃时,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: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,怎么就你那么矫情呢?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妈妈,我从小就很会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,哪怕在大家一起看电视时看到那种非常触动的场面,我的嗓子,鼻子都已经酸酸的,就要开始想着如何不让眼泪出现在眼眶里。

  我相信家对我来说是安全的地方,它却不那么允许我表达真实的那一面,只有回到房间,反锁房门,躺在床上,拉上被子的那一刻,我才允许自己拧出心中的种种情绪。再出门时,又回到了若无其事的样子。

  心理咨询让我逐渐清晰地认识到,维持表面的坚强其实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情,适时地展现脆弱才是更加强大的表现。

  “马桶事件”的巅峰对决后,我坚硬的外壳似乎也破裂了一些,更多的情绪开始向我妈表达。印象最深的一次是,我跟她吐槽婆婆来家里做饭会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,让我非常绝望。妈妈开始讲道理说,人家每天来帮忙做饭已是不易,我公婆都是非常不错的人......我们陷入了非常典型的“我跟你抒发情绪,你却要跟我讲道理”的模式里。我跟她表达说,我知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,也知道我真的非常挑剔,你说的道理我都懂,但我就是不开心,难道我不能不开心吗?说着说着,我又哭了起来。她开始变得沉默,听我一遍一遍地表达不开心,不再反驳。哭着哭着,我突然从心底生出了很多力量。我知道即使自己是不好的、情绪化的、无理取闹的,也有一个人可以接纳所有的这一切,而这个人恰好又是妈妈。

  有一次,孩子因胃肠感冒入院,操劳过度的我妈因此犯了肩周炎。于是公婆开始承担起上午带孩子的任务,也帮忙做一顿午饭。我妈的压力就此减轻了好多,开始有更多时间刷手机,家里的快递也多了起来,“队友”经常吐槽说一天总要取上好几个快递,都是她的。她在直播间里没少受骗,经常买回来的东西货不对版。我总跟她说,这帮人就是欺骗你们这些贪小便宜的中老年妇女,又欺负你们不会退换货,嫌麻烦。她会买九块九十斤的洗衣液,三块钱五把的水果刀。她看不上我们家里的日常用品,非要自己在直播间买,每次都很骄傲花了很少的钱买到同样的东西,可在我看来,物品的质量天差地别,她的想法则是能用就行。

  “队友”不厌其烦地帮她取快递,我不厌其烦地帮她退换货,看她买的各种离谱东西,听她讲买东西的心路历程。这个世界上最玄幻的单位大概是“一单”,它意味着你必须接受商家的捆绑组合销售,它可能是四提手纸,可能是八袋黑枣、五十袋榨菜、二十根东北黑猪肉红肠、六桶洗洁精。每次我问她为什么这么难用的东西要买这么多时,她都会解释说人家一单就是这么多。她不但往我家寄,也会往她自己家寄。据我爸说,家里他们的卧室快递堆满了一面墙,等着我妈回去拆。我调侃她说,等她回去拆快递的时候一定很匪夷所思,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买了这么些没用的东西。

  我不是很理解我妈买东西的行为,在我的印象里,她不是一个会瞎买东西的人。记得小时候,她总是在告诉我,没用的东西不要买,失去利用价值的东西就丢了吧。每次买东西之前,必须有一个理由。在她的熏陶之下,我从小就学会了断舍离,坚决不让没用的东西进家门。我恼怒她一次一次触碰我的底线,把各种我认为没用的东西带进我家,也不解为何她教我的东西,自己却不遵守了,或者说她会严格地审视我要买的每样东西,但好像对自己就没有这样的标准。

  我会抓住她每一次“翻车”的机会,见缝插针地“教育”她不要贪小便宜。我会说“一分钱一分货”、“无奸不商”这样的朴素道理,也会说向她宣传的那样厂子早就倒闭了,世界上的便宜都让她占尽了这样的风凉话。她嘴上说着再也不买了,用完就不买了,其实私下里还是会买,听说退货不但不收邮费,而且还有人上门取之后,退货退得更多了。

  再后来她也懒得敷衍我了,当我再问她买的东西有什么用的时候,她会说“买着玩的”。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,她其实并没有多喜欢孩子,也不喜欢住在我家,她现在被困在这里,都是因为我。而看直播和买东西,只是她的一种消遣方式罢了,我又怎么忍心抹杀掉她仅有的一点快乐呢?那天后,我们再也没有讨论过快递的事。

  天气渐凉,离我妈说要走的时候越来越近了。她说年前必须回去一趟,一年都没收拾家里了,得收拾收拾。她承诺我说过了年三月份了再过来帮我带孩子,让我去公婆家小住让他们帮忙带,我再一次表示抗议。她很无奈地叹气,最后跟我说,过年不回去了,等到这边天气热了,让我把孩子带到东北去避暑,再回来时无论什么情况都要我自己想办法。

  我突然开始记起,她一直都是数着日子在过的:再过10天,孩子就4个月了;6月3日了,再过一周这一旬过去,再过三周这个月就过去了;过了中秋就是十一,孩子也要九个月了;马上就一岁了,终于盘到一岁了......孩子一岁以后,她不再数日子,只是每天会望着窗户外面的拆迁工程发呆。萍水相逢的邻居并不能解她的孤独,不会时不时地就约上一场东北麻将。她说她最佩服我的一件事就是想去哪里背着书包就一个人出发,她则是到了外面就浑身不自在——她开始无声地诉说自己的孤独和疲惫。看着楼房一个一个倒下去,建筑垃圾一车一车拉走。队友说,看挖掘机干活是中年人的浪漫,我说我不理解,他说就跟你深夜失眠时玩那个做早餐的小游戏差不多吧。

  从那时起,她不再是带孩子的主力,而是“退居二线”。她喜欢坐在床边够得到充电器的位置,边充电边刷手机。孩子爬到她的房间时,她会抱起来逗一逗,孩子要爬走,她也不再阻拦。她会睡很久的午觉,会在深夜失眠,我一边承担越来越多的带娃工作,一边继续与她磨合。

  我开始计算一个人带娃的工作量,悄悄跟“队友”说,她再说回去的时候,我绝不阻拦。

  我妈离开得非常突然。家里有一份文件需要她出面签字,很急,急到必须做第二天的飞机才赶得上,半年之约一下子变得不足24小时。

  她开始收拾回家的东西。我跟她讲,不想要的东西就都留下,我会帮忙处理。实际上她也只带了很少的东西,箱子的四分之一都没装上。她承诺我说办完事任何时候我需要她,她就再来。我看着她收拾东西,内心感受很复杂:一方面构想了好长时间她不在的日子我该如何,没有经过预言马上就要开始了。除了不安,更多的是隐隐兴奋,无论如何,死气沉沉般的生活随着这次意外开始搅动,是福是祸不知道,但总是个契机。我不知道怎样跟她表达这突如其来的变故,只是一遍一遍地跟孩子说:姥姥要回去了,姥姥要回去了。

  家里的气压一下子就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。我没有感觉自己带孩子很累,只是觉得终于可以大口呼吸了。“队友”也有同样的感觉,我们都有发自内心的轻盈感。孩子开始的时候还会爬到她充电的那个位置找她,两天后就再也没去过了。当再也不能在那个位置看到她时,我心里真的有一些失落感。这种失落感是一种淡淡的忧伤,没有很强烈,只是一丝丝的,多数时候都不会让人红了眼睛。

  我妈也一样,甚至回去以后变得更生龙活虎起来,今天去这个同学家,明天去那个朋友家。如果她迟迟不接视频,那一定是攒了个局,在打东北麻将。当然更多的时间,她会坐在客厅的餐桌上刷手机、听小说、看直播下单,跟在洛阳时一样,但我心里知道,她肯定比在洛阳时快乐得多,因为我们谁都没再提让她来带孩子这个事儿。

  我爸曾多次跟我讲,我跟我妈一模一样。就连一向护短的奶奶都不得不承认,我是像爸爸的,但像妈妈的地方更多一些。其实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,我非常想争辩,可我为自己辩护的样子,又像极了她。我在想,如果两个人真的很相似,那为何会有如此多的生活冲突呢?为什么我听到别人说我像我妈的时候,内心又有如此多的冲突呢?

  记得在她回去之前,奶奶在老家突然发病,没有缘由地头晕、恶心、呕吐。本来以为是老年病住了几天院,出院没两天又复发,我的内心十分担心,却又帮不上什么忙,非常地彷徨。结果我妈突然来了一句:你奶这次不太好。——几个字就击溃了我所有的心理防线。我很害怕,害怕奶奶真的不太好了,却不敢说出来。可是她,为何能这么轻易地谈论死亡,隐晦又直白?

  我开始忍不住地想流泪,一直到孩子睡去,终于忍不住去抱着“队友”痛哭。但刚想开头吐槽,我又立马闭上了嘴巴。我突然意识到,我妈就在隔壁的房间,我们只有一墙之隔,我只要打开门就可以跟她当面对质,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在背后暗搓搓地吐槽她。过去的三十多年来,我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这么做,都退缩了,而这个当下,突然想要勇敢一次。

  我冲到她的房间,告诉她她那样说话我心里非常难受,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。她看着我有些无语,无奈地说她跟我想得不一样,她说人活着的时候,我对人家好,人家也因为我过得好,这样已经很好了,她最讨厌别人在人弥留和死后哭天撼地,平时又查无此人。我一方面觉得她说得非常有道理,又很清晰地指出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。即使对老人再好,即使做到了死而无憾,可我依旧会难过,会哭,因为我有着敏感而脆弱的内心。

  在洛阳的这一年多,我妈最常跟我说的一句话是:原来你是这么想的。我想她的言外之意是——原来你是这样的人,我之前怎么不知道。

  我越来越意识到自己跟她是多么不同的人,只是在她面前会无意识的在按照她的想法做事。我能感受到当我越来越找到真实自己的样子,我像她的地方就越来越少,当我更多地放松和更少地控制时,我像她的地方就越来越少。可即使如此,我依然会想念她,这种想念随着我像她的地方越来越少,依赖和需求也越来越少,更多是爱本来的样子。

  像也好,不像也罢,每次看到这些像与不像,我都会多看见自己一点点。因为这段时间的重新相处,我开始感激我妈赋予我的能力,也感恩她带来的各种问题。

  后来,在婆婆家过年的时候,我帮婆婆把碗柜里的餐具进行了分类和整理,不但使用拿取更顺手,也减轻了消毒柜的负担。我倚在门边,看她把碗拿到这里,把盘子收到那里,时不时地会提点一下,猛然间意识到,我妈不就是这么指挥活的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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